第 90 章

洞外雨声淅淅沥沥, 山洞之中却一时安静至极。

李云深的衣裳已经被磨的稀烂,谢青吾给他清理伤口时便彻底褪了下来,撕了自己的衣袖给他简单包扎了一下,又怕他冷着脱了自己外袍罩在他身上。

谢青吾出生世家, 从来没有在荒郊野外露宿的经验,身上自然是没有带火折子的,李云深倒是随身带着,但坠崖的时候不知摔到了哪里去了, 再者,这山洞里潮湿阴冷也没有生火的条件。

这个季节自然是冷的可怕的, 谢青吾把外衣脱了给了李云深, 自己身上便只剩下薄薄一件里衣,这时候冷的狠了,忍不住低低的咳嗽了一声。

自从话说开了以后两人仿佛有些微妙的不同了, 李云深看着谢青吾总是有些不自在,谢青吾不欲惹他不快, 自己识趣的让开到了另一边。

狭窄的地方里两人各自占据一边, 谁也不肯先开口说话,所以, 谢青吾那一声咳嗽便显得尤为明显。

李云深在黑暗里看不清谢青吾的表情, 只能隐约看见他似乎弓了一下腰,好半晌, 才慢慢靠了回去。

李云深:“……”

许久, 只能叹气:“过来。”

那人似乎看了看他, 却没有动。

“……我冷。”

谢青吾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挪动身子靠过来一些,而后竟然摸索着向外面走去。

“你去哪儿?”李云深竟然一时不能理解他想做什么。

“是我的疏忽,”谢青吾的嗓子嘶哑的很,压了微微的咳嗽,“我去外边找些生火的东西来,你别动。”

李云深:“……”

我的意思,不是这个吧?

李云深嘴角略略抽了抽,而后在谢青吾经过他的身边的时候猛然伸手拉住了人的袖子,往自己怀里轻轻一带。

谢青吾其实并非没有意料,因此根本没有任何惊讶就顺着他的力道往下一跌,落在了他的怀里。

李云深身上只盖着薄薄一层外衣,谢青吾清晰的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,敲击着耳膜,嘴里还是不肯饶人:“王爷这是做什么?”

不是只说对不住吗?

李云深死鸭子嘴硬:“我冷。”

所以,真的只是相拥取暖,自己才没有心疼某人。

谢青吾也不拆穿他,只是小心避开李云深的伤口,伸手环过了他的腰,而后,把自己深深埋进他怀里,大着胆子在他光裸的锁骨上轻轻碰了碰。

李云深呼吸一滞,下意识的想逃,不想却被谢青吾环的更紧,淡淡的开口道:“别动,我也冷。”

“……”

两人就这样相拥着,李云深一时之间觉得心里安定的很,是这些年,少有的安静平和。

“谢公子,你进来时看过外面地形吗?”

心里安定了,李云深就开始操心正事了。

“看过一些,悬崖下是一处湖泊,我们也是运气好,跌下来刚好摔在湖泊边的泥地里,”谢青吾仔细回想了片刻 ,才继续道:“山洞外是一片荆棘丛 ,我们进来后我出去在洞口看过,脚印已经被大雨冲刷了,若非大面积的搜寻一般是找不到这里来的。”

“李云霁带了多少人?”李云深皱眉,“我过来时并没看见多少人,李云霁是私自出京,他没那个胆子豢养兵马,所以身边除了亲卫外也不可能有多少人,我留下的人应该足以护你周全——杨子仪呢?他为什么,没有护在你身边?”

其实自己已经隐隐有一个猜想,但却一直不敢深思。

杨子仪年幼时便父母双亡,孤身一人这么多年,这世上,如果还有一个人能让他违背自己的托付,除了陈林,他想不到其他人。

“陈林他——”

“王爷其实已经心里有数了不是吗?”谢青吾的声音异乎寻常的冷静,“陈林是四殿下的亲信,马车经过安支山的时候陈林佯装兵败,被乱匪逼到山南,即刻渡江,命在旦夕,杨将军率军去救,一直,没有回来。”

李云深放在身侧的手微微痉挛了一下,而后被谢青吾一点一点硬生生掰开了,他的掌心已经在这瞬间被自己生生掐出了血。

“旁人的错,王爷不应为此伤了自己——松开,本来就有伤。”

李云深低下头,看着自己被掐出血来的掌心,怔了怔,不知想了什么,许久才动了动嘴唇。

“我十三岁去的边关,在军中磨砺了一年后便被扔上了战场 ,因为从小喜欢练武,又有两分天赋,在皇城一堆文弱书生堆里便显得尤为神气,我那时候想着我要建功立业好回来让父皇看看,我从来不比四弟差上半点,他研读史书是为安/邦定国,我征战沙场同样也是。”

“可战场和我想象的还是不一样,他残酷、血腥、是真正的杀戮场,在战场上最值钱的是人命,最不值钱的同样也是人命,这些年我杀的人不少,蛮子、匈奴人、吐谷浑人,甚至是逃兵……”

“我到阳城的第一年就认识了杨子仪,那时候我们一个帐篷里睡的有一二十人,都是半大的少年,或是征兵不得不来的,或是穷的吃不上饭来挣一口吃的,或是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的,那时候的我们根本不知道战争到底有多残酷。”

李云深突然低下头,朝谢青吾扯了扯嘴角,却到底没能扯出一个笑来:“谢公子,你见过真正的战场吗?”

他根本没有等谢青吾回答便自己开口道:“你肯定没有见过,我也希望你不要看见 ,因为,实在太残酷了——”

“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手都是抖的,刀剑刺入敌人血肉里,热血溅了我整整一身,我回去后呕吐了一个晚上,吐的虚脱没有力气的时候有人偷偷塞给了我一个馒头。”

“那是,杨将军?”谢青吾敏锐的有些危机感。

李云深点了点头,“他跟我年岁相当,但却远比我坚韧有耐性,那一二十个少年仅仅只过了一个月便折了大半,半年的时候已经只剩下我和他,这么多年过去了,剩下来的也还是我和他。”

“三年前我们在黎谷被围,三千将士最后只走出来百余人,我原本也是要折在那里的,我被流箭射伤了腿骨,伤口溃烂,那时候我还不是将军,突围的时候原本应该舍弃我这样的拖累的,是杨子仪带着我杀出去,后来战马累死在半路,我们和大军失联,也是杨子仪背着我一步一步走了七十里山路才救回我的命。”

“王爷说这些,到底是准备说什么?”谢青吾看着他,眼里没有什么波动。

李云深动了动嘴唇,又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好,许久,抬头抵住谢青吾的额头,小心翼翼的道:“谢公子,是不是怨他?”

“王爷难道不怨?”杨子仪现在的所作所为根本就已经是在背叛他,明明最该怨愤的就是李云深才对。

李云深把心一横,“若你心里怨他,就把账算在我头上好了,乱匪一但越过安支山,青州便是门户大开,换成任何带兵的将领都不可能坐视不理,更何况,是陈林故意设计的他,陈林在那里,命悬一线,他不可能真的看着陈林出事,如果他能那么做,他也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杨子仪了。”

顿了一息,颓然的扯了扯嘴角:“或许,这就是陈林算计他的原因吧,他就是看准了杨子仪重情重义。”

“那王爷的意思是,不予追究?”谢青吾声音微沉,“可他毕竟已经叛离过王爷一次,从此以后王爷用他又当真能够安心?王爷就不怕他一而再再而三?而且,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,王爷与杨将军日后又如何还能做到坦诚相待?——再者,若是陈林不死,难保他日后不会——”

“不可能。”李云深截断谢青吾未完的话,“杨子仪的性子我清楚,他信了陈林这一回,付出了代价,从此以后,就再不会信他了。”

“他做出抉择的时候义无反顾,但绝不会再给第二次机会,”李云深突然顿了顿,低头飞快的扫了谢青吾一眼,“我也是一样。”

“谢青吾,无论我相信谁,这辈子 ,都只信一次。”

谢青吾心里突然涌起微弱的不安,而后抬起头,目光微冷,接着嗤笑了一声:“王爷说的这样斩钉截铁,那杨将军的事又怎么算?”

李云深:“……”

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。

“看、看情况……”李云深仰起头,盯着黑黝黝的洞顶 ,“杨子仪救过我的命,但我这也是最后信他一回,再者说,这回是我考虑不周,但杨子仪,他并没有做错,不论是为了护住青州,还是为了救下陈林,他都不可能不去,我早该预料到的。”

杨子仪没有错,那就是自己的错了,自己没能护他周全。

谢青吾许久没有说话,李云深便屏息等他开口,受苦的是谢青吾,这事儿到底能不能过去,还得人家说了算,自己只能求情。

“我知道,所以,是我让他去的。”

李云深愣了一瞬。

“若不是我开了口,他就是真的眼睁睁的看着陈林死在他面前战死,兴许都不会去,但若是如此,他可能这辈子都无法释怀了,他没去虽然没有辜负王爷的嘱托,但他心里会永远存着这样一个疙瘩,日后和王爷会一直存着隔阂,再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亲近。”

“他没去,那他这辈子都是亏欠陈林的,日后为了弥补这份亏欠可能付出的更多,但他如今去了,自己亲眼看清楚了,就是陈林亏欠了他,陈林冷情不错,但杨将军为他付出良多,今后在杨将军面前,他将永远都抬不起头。”

“——他将亏欠他一辈子,可哪怕他日后付出再多,杨将军都不会再信他。”

谢青吾从来就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主,这辈子统共也就栽过两次 ,一次栽在自己亲弟弟手里,一次便是在李云深这儿马失前蹄。

陈林既然有心算计他,自然也要做出付出代价的准备,陈林此人冷情冷心,两面三刀 ,可哪怕再无情的人遇见杨子仪这般的付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,更何况,他对杨子仪也并非当真只有利用。

这世上,再没有比这更狠的报复了,他将被自己所爱之人,永永远远的记恨着,就算他日后后悔了,想挽回杨子仪,也只有万分之一的微弱可能,而且过程将无尽艰辛。

这就是,算计他 ,以及伤及李云深所应付出的代价。

——只是可怜了杨子仪。

但每个人作出决定的时候就应该考虑到结果,他不相信当初杨子仪对陈林就当真没有怀疑,可他明明知道可能是陷阱还是去了,决定是他自己做的,苦果也只能他自己咽下。

李云深刚刚觉得谢青吾真是聪慧就猛然意思到了什么,而后嘴角就是一抽:“谢青吾,你早就知道会出事为什么不和我说?”

“说了又能如何?乱匪要趁乱起兵,王爷还是不得不派人去拦,而当初兵分三路只有王爷才能调动边关守将,陈林若不主动请缨去拦乱匪便是他护送我出城,那样岂非更是羊入虎口?再者,我当时虽怀疑陈林,可没有足以服众的铁证根本动不得御林军统领。”

所以,说了跟没说根本没有丝毫区别 ,杨子仪那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,陈林不出铁证死咬着牙也会信他,而李云深顾忌杨子仪也不会动他。

“我说的是这个?”李云深咬牙切齿,“你明知道会出事,为什么,为什么不把郑殷留给你自己?为什么没有在自己身边留下足够的倚仗?”

蛮子主力攻城的消息谢青吾绝不可能事先知道,所以他当时就为了以防万一,便将自己手上最强的一股力量留在了自己身边,而他明明一早就知道自己会出事,还是让杨子仪去了,就为了自己和杨子仪以后能没有芥蒂。

“你不是挺聪明吗?事事都预料的到,怎么还蠢成这样?”

活了这么些年,头一回被人当面骂蠢的谢公子:“……”

——微妙心塞。

“王爷这是关心我?”

李云深就想说一句,你这不是废话吗?但确实气的不轻,如果不是自己来的及时,以谢青吾这个体质说不准真就死在了崖下,于是气闷的偏过头,冷冷道:“没有。”

“其实不是没有安排,只是没想到失策了。”

李云深竖起耳朵,哼了一声:“谢公子运筹帷幄,自己的生死都能置之度外,也有出错的时候?”

谢青吾苦笑了一下:“青吾既然不是神明就不可能真的算无遗漏,我只是没有想到,李云鸿当真能那么狠,连血脉至亲都能弃之不顾……”

“皇兄?”李云深微弱的不安,“他——”

寂静的洞口突然传来微弱的声响,像是什么人放轻的脚步,似乎是撑了伞,大雨有节奏敲击在伞面上,啪啦啪啦的声音由远及近。

而后,脚步声停在了洞口,洞外大雨倾盆,昏暗的洞/穴中看不清来人的脸,只能听见来人轻轻笑了一声。

“皇兄,好久不见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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